周浣觉得自己软得像一滩瘪掉的泡沫,吴纱随便戳一戳就可以把她模糊的意识彻底摧毁。
但吴纱没戳,吴纱只是趁着周浣眼神投向虚空忙不迭喘气的时候终于帮她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开始补口红。
“吴老师,”周浣难得红着脸小小声,“那个,你还想吃烤肉吗?”
吴纱收起口红看向周浣,看见小姑娘嘴边全是蹭花的红印,伸手去帮她擦:“我都可以呀,小浣不想吃了吗?小浣不想吃我们就不去了。”
“嗯我不想吃了,其实今天我只想吃鸡蛋挂面。”周浣配合着凑近吴纱指腹,女人的手指头虽然很瘦但又软软的,擦在她唇角像另一场抚慰的亲吻。
呜,老婆。
“鸡蛋挂面,是长寿面吗?小浣今天过生日吗?你爸爸没告诉过我,对不起啊。”吴纱一边擦一边端详,听到周浣的话有点抱歉。
“不是我的生日。”周浣没去拦吴纱收回的手,把头靠在车窗上,“是我妈妈的。我过生日的时候周盛会给我买蛋糕,我妈生日就我俩在家煮鸡蛋挂面吃,我妈碗里一个鸡蛋,我碗里两个。”
“……啊。”
原来是今天啊。
吴纱问过沈教授好几次她的生日是哪天,沈教授每次都让吴纱把教师节当成她的生日。
“反正没差几天,你们能帮我过教师节我就很开心啦。”沈教授下巴很尖,低头微笑的时候被垂下来的长发遮住,眉头上有一颗红痣。
十九岁的吴纱还很固执:“那怎么行呢,生日是生日,教师节是教师节,我都想帮您过。”
“没关系的吴纱,”沈教授把上课用的书交到吴纱手上,揽住她的肩膀往教室走,“我和我女儿约好了,每年我俩生日的时候都要陪着对方一整天。”
吴纱绷直了后背,捏紧课本眼神往自己肩膀上瞟,明明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还逼着自己往下接话:“您都有女儿啦?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小浣。”沈教授念起这个名字就笑得很幸福,“她叫小浣,今年都八岁了,皮得很。”
“小浣。”吴纱恍惚觉得自己和那个纤弱的女人影子在逐渐重叠,“那就去我家吧,我给你煮面吃。”
“好耶!”周浣想不愧是我老婆,笑出一对尖牙,“我今天特别特别不想自己待着,更不想回周盛家。”
周浣以为吴纱会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回家,为什么管那栋房子叫周盛家,可是她没问。周浣想这就是成年人的分寸感吧我得跟老婆学学才行。
吴纱说:“好,小浣跟我回家。”
喜欢沈教授的学生特别多,但吴纱觉得他们的喜欢都平庸极了,跟自己相比完全不值一提。那些人只知道沈教授又聪明又温柔,考前会给划重点,考题出得也不特别难,每次和学生说话都带着漂亮的笑,可是只有她知道,只有她知道沈教授其实过得很不快乐。
因为她不小心听到沈教授打电话了,和老公吵得很凶。
吴纱嫌图书馆人多,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看书的好地方,出乎意料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凭什么去找小浣?她把自己当什么角色?你们是不是都当我死了啊,啊?我警告你,你在外面再怎么花天酒地那是你自己的事,别把那些脏东西带到家里来!”
“小浣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你就忍心让小浣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
“……周盛,你不得好死。”
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平时得体又大方的沈教授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教学楼天台上无声地流泪。
吴纱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安慰她,贸然过去会不会显得很唐突,沈教授突然站起来往天台边上走。
天台边的围栏只到成年人的腰部。
吴纱一边喊着沈教授不要一边冲出去,在沈琼讶异的回眸里死死把她抱住。吴纱手和嗓子都在抖,眼泪涌得比沈琼还多:“老师别这样,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能轻易放弃呀,您还有我……们呢,还有您女儿小浣,我们都那么爱您,您千万不能放弃呀……”
沈琼被她逗笑了,伸手回抱住这个自己一向偏爱的学生:“吴纱,吴纱你别怕,我没有要跳楼。”沈琼顺着吴纱的头发一下一下抚摸,尝试让她冷静下来,“我只是想去那边坐一会儿,你试过坐在那里吗?坐在那儿能看到整个校园。现在正好有夕阳,一定更美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试试?”
吴纱懵了。她慢慢松开紧紧箍着沈琼的手臂,又不放心地抓住沈琼的手:“老师,那我拉着您,您小心一点。”
沈琼带着吴纱到天台边缘坐下。
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天边只剩下一道金光,另一头已经被夜色染黑了。楼宇间层影交叠,万物在明暗的相互拉扯间显得暧昧。
“吴纱,还记得吗?课上我跟你们提过,西方称这样的时刻为狼狗时分。”
“heureentrechienetloup,法语里的一句俗语。”
“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分清身边人是忠犬还是恶狼呢?”
沈琼偏过头来看她,破碎的伤心从红肿了许久的眼睛里再次流出来。
吴纱抿住嘴唇,往沈琼那边又蹭了蹭,直到两人终于紧贴着。她知道自己无法安慰,只能把沈琼的手捏得再紧一些。
周浣推着购物车大刀阔斧:“这个面是粗的好吃还是细的好吃?我小时候只吃过细的那种,我妈说细的好消化一点,但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哎算了一样拿一个吧。”
“这个牌子的香油最好吃,我记得我妈就是用这个牌子的,拿一瓶。”
“我妈煮面爱往里放点小青菜,但我不知道她放的是哪种怎么办呀?这个这个,那菠菜和小白菜都放一点吧行吗?我比较爱吃这俩。”
周浣一手菠菜一手小白菜回头看吴纱,发现吴纱眼睛又有点红。
“吴老师你怎么了?啊,我是不是不该一直说我妈妈啊。”周浣心虚了。你是我老婆,这是不争的事实了,但毕竟你还是脑子不太好要给我当后妈的。
吴纱哑着嗓子露出一个笑:“没关系小浣,你可以多说说你妈妈的事情,我才知道要怎么和你相处。”
“你不是说不想代替我妈吗?”周浣把青菜装袋扔进购物车,“我老给你讲她干嘛。”
“因为是小浣的故事呀,我很想知道小浣你是怎么长大的。”
周浣哧了一声,挑眉:“你最好是哦。”其实心脏已经变成棉花糖,又甜又软。
路过零食区,吴纱随手拿了一包吃的问:“小浣喜欢吃这个吗?我今天特别想吃点甜的。”
周浣定睛一看:草莓夹心棉花糖。
周浣:“……咳。挺喜欢的。”
妈的妈的妈的怎么又脸红了。
吴纱觉得,当你见惯了一个人的光鲜而爱上她,在看到她的痛苦之后爱意却一分没减,才可以说自己是真的爱她。比如吴纱自己就是真的爱沈琼。
可是吴纱知道沈琼不会爱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吴纱总觉得从那天之后沈琼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上课前她去接沈琼,那本教科书再也没落到她的手上,那只属于沈教授的柔软的手再也没有搭在她的肩膀。
为什么呢?吴纱没太懂,只能强迫自己无视这些,每次见到沈琼的时候笑得和往常一样开朗。直到室友不经意地问:“沈老师最近怎么都不笑了啊?”
吴纱才反应过来,沈琼真的很久都没有笑了,哪怕是她故意在沈琼面前卖蠢想逗她开心的时候,也没有收到任何礼貌的笑容。
“有吗?”吴纱嗓子里像掺了薄荷。
“有啊。你不是跟沈老师关系挺好吗?她怎么了啊。”
“好吗?”吴纱听见自己笑,也知道自己没有笑,“……没那么好。”
沈琼每天呆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往为了陪女儿,沈琼有时候给学生上完课就直接回家了,可是最近吴纱总能在学校见到沈琼。
吴纱帮她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忍不住问:“沈老师,您都没课了,怎么不回家呢?”
沈琼随手指一指办公桌上的书,声音还是很温柔:“哦,我想在学校把书看完再回去。”
吴纱心沉了沉。
这本书在沈琼办公桌上放了一周了。也没厚到一周都看不完的程度。
可是吴纱张不了口去问她,也知道自己没立场。哪个学生会这样关心老师的私生活呢?哪个老师会接受学生这样的关心呢?
吴纱警告自己要沉住气,直到有天她看到沈琼把头发剪到齐耳。
有些话就梗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沈琼看她惊愕的样子,摸摸自己发尾:“最近掉头发,懒得收拾就剪了。不好看吗?”
好看。
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可是吴纱没有说话。
她好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说话。
暑假过后再开学,吴纱收到沈琼自杀的消息。
“吴老师我来我来结账!”周浣朝吴纱笑,笑得很开,脸上每一块肌肉都非常用力,那双跟沈琼很像的眼睛都要笑没了。小姑娘是真的很开心。
吴纱由着周浣结账,站在收银台外侧一样一样地把食材放进袋子里,一边整理一边看她。
怎么跟你妈妈一点都不像。吴纱想。沈教授总是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已经足够了。我能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以后都是我来陪你的话,她应该会放心的吧。
周浣高高兴兴挽住吴纱的手臂,从她另一只手里抢东西:“我来拿呀,你穿高跟鞋呢。”
“嗯。”吴纱把袋子递过去,尽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想要笑得放松一点,“谢谢小浣啦,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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